2011年9月15日 星期四

奉植物人之名


近日有權貴自稱受到上帝感召,所以支持某某云云。這令我想起飲江的〈植物人〉:

作為植物人
他寧願
作一株植物

作為植物人
他對我說
我何曾這樣說過
詩雖簡單,也有兩層逆反:表層是推翻「他寧願/作一株植物」的描述,但裡層又再逆轉一次──既然是植物人,怎麼可能「他對我說」呢?──「我何曾這樣說過」這個句子,遂成了荒誕的自我指涉。就像莊子的著名故事,一個問:「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」另一個反問:「子非我,安知我不知魚之樂?」魚不語,這樣的反詰就可以無窮無盡地推衍下去。

上帝也不語,怎辦呢?不用反問誰,七百萬人齊齊感召好了:黃大仙觀世音賭神食鬼多啦A夢,齊來指點香港命運吧!

2011年9月11日 星期日

共釣寒江雪


在二十個雪山中
   唯一移動的東西
是黑鳥的一隻眼睛

──史蒂文斯著,葉維廉譯:〈看黑鳥的十三種方法〉
這是全詩的第一節,其雪景中的對照,總令我想起柳宗元的〈江雪〉:「千山鳥飛絕/萬里人踪滅/孤舟蓑笠翁/獨釣寒江雪」。柳宗示明言「絕」、「滅」,但弔詭的是,這無法完全抹去他自己先鋪出的人鳥聯想;再加上「千山」、「萬里」之曠,更見動與靜、有與無、大與小的對比。〈看黑鳥的十三種方法〉沒有「千山」、「萬里」那麼闊,但那特寫鏡頭更誇張──動的不是蓑笠翁也不是黑鳥,是黑鳥的「一隻眼睛」。想想,它的體積與移動幅度有多小啊!這詩在「有與無」方面的對比不及〈江雪〉,但其黑白(對)照另有魅力;移右第二行來暗示「移動」,也恰到好處。

咦,雪山中還有別的甚麼在動吧?把黑鳥拴得無處可逃的,我們的眼睛。

2011年9月7日 星期三

「而除非你是智者/如何,你會遇到智者呢」


文學訪談不易做:腦袋空空虛擲問題,固然不宜;主題先行請君入甕,也不妙。旗鼓相當、平等對話的文學訪談可不多,我立即想起的是董啟章與黃念欣合著的《講話文章》I、II,還有王良和的《打開詩窗──香港詩人對談》。前者我在《字花》寫過幾句,這次只談後者。

作者是詩人,因此書的副題就叫「香港詩人對談」而不是「與香港詩人對談」,雙方也能在較平等的基礎上對話,毋須故作恭敬。受訪者的詩觀、詩風都南轅北轍,可貴的是,作者並非把他們擺在不同山峰上膜拜,反而勇於提出異議。比如關夢南主張「詩歌要從生活出發」,對典雅的寫法有保留,王良和則直言「不大同意你的觀點」,然後把話題拓展至余派與現代派的相互關係;他稱許鍾偉民之餘,也會婉轉地探問:詩作「耽於唯美的想像,文字色彩濃麗,帶點古典意味」,以此處理現實題材,有沒有限制?作者對受訪者詩作、詩觀了解入微,早就足以寫成多篇扎實的論文了(難怪他在訪談中一說就是一兩頁),而他選擇了以較平易的方式分享、進言,這是詩人之福,也是讀者之福。我想起書中飲江的話:

「只有讀者是一首詩,那作品才是一首詩。一切都是邂逅。『每個人都是智者/如果遇到智者/而除非你是智者/如何,你會遇到智者呢』。」容我斷章取義──好詩到處都是,只要你是好讀者。